文／罗东成
晨光穿透玻璃窗，在厨房的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我趴在烤箱旁的软垫上，看着林叔将透明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缓缓倒入不锈钢搅拌碗。粉末扬起的瞬间，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甜腻，和往日烘焙时温暖的麦香截然不同。
这是我来到林家的第三个年头。从蜷缩在纸箱里的小奶狗，到如今能轻松叼起二十斤面粉袋的成年犬，我的每一根毛发都浸染着这间面包坊的气息。
林叔总说我是他最得力的帮手，每当我用鼻尖按下烤箱启动键，或是在送货时准确无误地找到客户地址，他都会蹲下来揉我的耳朵，笑着说：“阿福比那些智能机器还靠谱。”
但最近，这种温暖的抚摸变得越来越少。林叔的眉头总是拧成麻花，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唉声叹气。原本堆满全麦面粉和新鲜鸡蛋的货架，渐渐被印有陌生文字的包装袋占据。我曾试图用爪子扒拉那些袋子，却被林婶厉声喝止：“脏东西，不许碰!”
搅拌机嗡嗡作响，将粉末与面粉搅成均匀的面团。我凑近嗅了嗅，喉咙突然泛起一阵酸涩。这种味道让我想起去年冬天，隔壁流浪猫误食毒饵后抽搐的模样。那天夜里，我守在小猫身边，直到它咽下最后一口气。此刻的气味，竟与那毒药有着诡异的相似。
“这批面包明天必须送到超市。” 林叔用沾满面粉的手抹了把脸，围裙上晕开深色的汗渍，“现在原材料涨价太厉害，不用添加剂根本赚不到钱。”
我汪地叫了一声，试图引起他的注意。但林叔只是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面粉袋：“去去，别捣乱。”
深夜的面包坊格外寂静。我轻手轻脚地溜进储物间，月光透过气窗照在那些神秘的包装袋上。爪尖刚碰到袋子，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。转头一看，是林叔养的灰鹦鹉 “财财” 正扑棱着翅膀落在架子上。
“阿福，你也觉得不对劲吧?” 财财歪着头，红色的喙啄了啄包装袋，“我听他们说，这些东西吃多了会生病。”
我低声呜咽着，用爪子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爪痕。记忆中那个会把第一炉面包掰下一块喂给我的林叔，那个总是笑眯眯给流浪猫喂食的林叔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?
第二天清晨，当林叔把装满面包的纸箱搬上货车时，我突然冲过去咬住他的裤腿。林叔被拽得一个趔趄，恼怒地挥开我：“发什么疯!”
我不肯松口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。这是我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，也是第一次直面他眼中的陌生与冷漠。林叔抄起墙角的扫帚狠狠砸在地上，刺耳的声响惊得我浑身颤抖，但牙齿依然死死咬住布料。
“好啊，连你也跟我作对!” 林叔的脸涨得通红，扫帚重重落在我的背上。剧烈的疼痛让我松开了嘴，却在他转身时再次扑上去，将一个纸箱撞翻在地。雪白的面包散落一地，那包装袋上 “甜蜜素”“防腐剂” 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。
林婶闻声赶来，尖叫着揪住我的后颈：“反了你了!明天就把你送到狗肉馆去!”
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，直直插进我的心脏。我望着林叔，希望能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犹豫。但他只是弯腰捡起面包，面无表情地重新装箱：“别理它，畜生懂什么。”
夜幕降临，面包坊的灯光熄灭后，我悄悄溜出家门。街道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添加剂气味，每一家亮着灯的食品作坊都在进行着同样的勾当。我的鼻子追踪着熟悉的化学味道，不知不觉来到了超市仓库。
透过通风口，我看见林叔的货车正在卸货。一箱箱面包整齐地摆上货架，旁边是醒目的 “手工制作，天然无添加” 的标牌。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，指着面包说：“妈妈，这个看起来好好吃!”
尖锐的刺痛感从胸腔蔓延到四肢。我想起林叔教我辨认面粉好坏时说过的话：“真正的好面包，会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。” 而现在，这些被谎言包裹的面包，正在侵蚀孩子们的健康。
一声凄厉的狗吠划破夜空。我撞开仓库虚掩的门，发疯般扑向货架。面包如雪片般纷纷坠落，包装袋被撕得粉碎。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，我听见林叔怒吼：“拦住它!”
十几双手朝我伸来，我灵活地躲闪着，将每一个可疑的面包都咬成碎渣。直到肩膀被人用棍棒狠狠击中，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。
在失去意识前的瞬间，我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在田野里奔跑，身后是林叔温暖的呼唤。
再次醒来时，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。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鼻腔，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声响。“这只狗真厉害，咬坏了价值上万的商品。”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，“不过检测报告显示，那些面包确实含有超标添加剂。”
我挣扎着抬起头，透过门缝，看见林叔正蹲在走廊的长椅上。他的头发凌乱，胡子拉碴，手里捏着皱巴巴的检测报告，指节泛白。当他抬起头时，我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愧疚与懊悔。
“阿福，对不起……” 林叔轻轻抚摸我的头，声音哽咽，“我差点忘了，你不仅是我的帮手，更是我的良心。”
窗外，久违的阳光洒在地上，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光带。我摇了摇尾巴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
或许，这就是野性的召唤 —— 不是对自由的渴望，而是对正义本能的坚守。即使身为一只狗，也不能看着错误的事情发生而无动于衷。
后来，面包坊的招牌重新漆成了温暖的黄色。货架上摆满了真正的全麦面包，空气中飘着新鲜酵母的香气。
林叔在店门口挂了个木牌：“本店所有产品，连我家阿福都爱吃。”
而我，依然趴在烤箱旁的软垫上，守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纯粹与美好。
每当有顾客夸面包好吃时，林叔总会笑着说：“这功劳，有一半要归我们家的监督员。”
作者简介;罗东成，湖南省邵阳市作协会员，《文艺天地》特约作家，《九天文学》签约作家。1950年11月出生，1966年(老三届)初中毕业。湖南省建工集团第四工程公司中级工程师，下过乡、当过工人、曾借调军营搞过地下国防工程。爱好写作，其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及各公众平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