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家卿安和
当精致化、概念化的薄雾缠绕着当代水墨画坛,湖南画家卿安和的创作像一道从大地深处劈开的粗砺闪电。2014年长沙“大气象——卿安和国画展”上160多件纸绘瓷绘作品的轰鸣到来,既是传统大写意花鸟的创造性转生,也是用“土气”做锋芒的美学对抗体系构建。这位半生蛰居湘中梅山,先后做过矿工、体育老师的画家,用矿工一样的坚强和执着在宣纸上凿开了洞道,抵达了艺术最本真的现场,把花鸟画从文人书斋里的雅玩推进到了生命原力的狂野庆典之中。
中国画《金玉满堂》(248×124cm)
卿安和1952年生于湖南新化梅山故土,这里是蚩尤部落后裔繁衍生息的“蛮荒之地”,这片土地上弥漫着原始质朴豪爽和神秘的巫傩之气,让他血液中奔腾着先天的霸气与神性。美术评论家周瑟瑟敏锐地发现:“在卿安和身上,湖湘文化其实就是蚩尤文化、梅山文化对他的熏陶而形成他的审美和艺术观。他笔墨里很有神鬼符怪的元素”。“但他没有流于符号的简单挪用,而是将巫风狂野的力量转化为笔墨上的原初爆发力”。卿安和的代表作《丹鸡披华采,双距如锋芒》迎面扑来的是物象更似是梅山精魂的视觉显现,那浓重近乎暴烈的墨色、挣脱法度的线条仿佛远古祭祀中升腾的生命烈焰。他笔下涌动的正如石涛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中所言:“无法而法,乃为至法”,这就是野性根脉的当代回响。
中国画《鸡语晨光梦回田园》(248×124cm)
在卿安和的艺术疆域,“土气”不是陈旧传统的复古,而是自觉的美学立场与精神檄文,他维护的“土气”,是反艺术贵族化的伦理选择。许多画家在追赶国际化、时尚化流光,而他却蹲在养鸡场画雏鸡,站在菜市场画杀鸡,把市井烟云的“原声”锻造成艺术的“锋利”,这股对生活现场的执着回溯,给他的创作带来双重跨越,既跳出传统花鸟的柔媚框架,又避开了当代水墨的虚空创造。著名画家康移风道出其特质: “卿安和作画挥洒随意,从不作过繁的点缀,运笔每每如骏马腾跃,不遵程式”。在《家园》等代表性作品里,满纸蠕动的雏鸡以极强的压迫感、密不透风的构图呈现当下性,而“土气”的题内物始终不动,“土气”与“当代新水墨”观念的张力,造就了周瑟瑟所说的“当代新水墨”观念,验证了谢赫“六法”中第一“气韵生动”在当代乡土语境中的新生。
中国画《荷趣》(68×68cm)
卿安和的笔墨体系就是一场传统大写意的基因重组。从徐渭到八大山人到齐白石的取法,却没有匍匐的卑微,将自己浸泡于勾斫皴擦点染的古典语句中,注入现代视觉中的烈性药剂,在“从神秘的梅山巫风化出”“情态如泥沙勃发,不加拘束,痛快淋漓”“用色大胆”的描述下,他的笔墨被湖南彩纳轩艺术会所道出:“卿安和以散锋渴笔于宣纸上刮擦出来的肌理效果”,形成了“泥沙味道”。泥沙混成,厚中现粗,畅中有苦。这种泥沙俱下的质感,就是艺术家从生活底层带回来的生命印记,学院派在精致裱框里供奉水墨的“纯粹性”,卿安和却敢于去拥抱创作里的“不完美”甚至是“丑陋”,在审丑层面为写意花鸟开辟出新的空间,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中指出的“笔才一二,象已应焉”便是他的写意精神,通过这些来自泥土的粗糙质感而显得惊心动魄。
中国画《一堂盛景》(248X124cm)
观念艺术喧嚣的当下,卿安和坚持“诗画本一律,天工与清新”的古训,却开出一朵奇异的鲜艳之花。他在画面上题写的乡土民谣般的诗句,与水墨意象形成血脉相连的互文。周瑟瑟说:“鲜活的诗句像画中流出的那股子泛着鱼腥气的活水。”带着泥土腥气的诗性,是对文人画精致传统的温柔解构。在他的《蕉荫下》《金玉满堂》等作品中,题跋与图像交织而成的叙事张力,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乡土心灵宇宙。 更有可贵之处,诗画同源绝非对古人的皮相摹仿,而是对生活本质的深深扎根。正如一位著名画家方隆昌所说:“卿安和的画是有生活气息的,有湘土味道,这与他常年生活在基层不无关联。一副画能盈盈有生气,修养不深厚的画家是很难做到的。”他的画境如张璪倡导的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,在梅山这块土地上结出的奇异果子。
中国画《有妈的孩子是个宝》(68×68cm)
卿安和的艺术人生,本身就是一幅厚重的“行为艺术”,他的作品有大地深处的热量和重量。他是一名煤矿工人,有职业的锤炼才有了腕底千钧之力。而他选择半隐梅山,这则是在艺术商品化大潮里扔出的一颗沉默巨石。策展人黄明祥说:“卿安和是个来自生活底层的画家……他对艺术保持敬畏。这种苦行僧的姿态,使他的艺术成为一种对抗当代艺术新霸权的本土样本。当下全球化的浪潮不断消磨地域文化,卿安和一身酒气一身泥浪走在乡野的路上,它是一种对于艺术现代性另一种可能的揭示,不是向上追着社会虚名,而是向下扎根文化;不是向前迎合观念速朽,而是向内挖掘生命。”
中国画《荷香十里》(180×45cm)
卿安和的艺术,早已超脱“地方画家”之名,其画中翻腾的墨色,那些在泥浪中挣扎却依旧昂首的雏鸡,构成了一次悲壮的“农民起义”,他雄辩地宣称,“土气”可以淬炼为刺破陈规的锋芒,“泥沙”能够沉淀为现代性的根基。当展事谢幕,卿安和从长沙这个“临时舞台”回到新化的乡野,在他脚下的每一步,行走便成了一件流动的艺术品,这位浑身沾满泥浆的苦行僧,用最原始的姿势,守护着艺术与大地脐带相连的那份粗粝的痛感和恒久的温暖,当当代艺术被资本玩弄成玩具,被观念囚禁成囚徒时,卿安和的本身,就是一声响彻田野的泥浪惊雷,真正的先锋,也许就潜伏于这片未被驯服的、野性勃发的大地深处。
供稿 | 李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