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长益

时间: 初秋,星期六下午
地点: 村中院落中央小广场
阳光虽褪去了夏的毒辣,却愈发显得醇厚明亮,筛过老槐树日渐稀疏的枝叶,在广场的水泥地上烙下摇曳的金斑。初秋自有它清爽的筋骨,空气里浮动着成熟的果香与新翻泥土的凉润气息。广场中央,一张由水泥制作圆桌,几墩冰凉滑腻的青石凳,组成了村中人最喜爱的聚会点。一盏新装不久的路灯,笔直地立在广场边缘,银灰色的灯杆在秋阳下泛着冷光,水泥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,又伸向村里的角角落落。据说是当年脱贫攻坚时,村工作队托施工队制作的。
午后闲暇,三三两两的人影被这暖洋洋的秋光吸引着,不约而同地聚拢到水泥桌旁。
老木匠张伯坐在石凳上,就着桌角,慢条斯理地打磨一块木料,木屑带着特有的芬芳簌簌落下。他身边坐着李婶,手里纳着鞋底,针线在布面上穿梭自如。几个半大孩子蹲在稍远些的水泥地上,用粉笔画着格子,玩得不亦乐乎。
“老张头,你这手艺,现在村里的小年轻怕是没人学喽?”李婶飞针走线,随口问道。
张伯停下手中的锉刀,眯眼看了看打磨的线脚,叹口气:“是啊,难喽。年轻娃子都嫌脏嫌累,心思活络,都奔着城里去,要么就琢磨那些个…那个词儿叫啥来着?哦对,‘直播’,对着手机就能挣钱。”
正说着,身穿干净夹克、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小陈走了过来,手里还拿着个平板电脑。他是村里为数不多念完大学又回来的,现在在村委帮忙弄“智慧乡村”的项目。他笑着接话:“张伯,您这手艺可是宝贝,非遗传承啊!咱们村现在搞‘一村一品’,您的木工活,巧得很,完全可以做成伴手礼、文创产品,在网上卖!”
“网上卖?”李婶抬起头,很感兴趣,“就靠那个小方盒子?”她指了指小陈手里的平板。
“对!”小陈热情地坐到空着的石凳上,把平板放在厂桌上,屏幕亮起来,“李婶你看,咱村合作社的网店刚上架了第一批柑桔,订单已经不少了。还有,咱村后山那片老茶园,品质特别好,以前就是自己喝喝,卖不上价。现在通过平台认证了‘生态有机’,包装也讲究了,配上张伯做的有我们村图腾的小茶盘当礼盒,订单都排到年底了!”
张伯也凑过来看,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数字让他有点眼花:“这…玩意儿真能行?看不见摸不着的。”
“怎么不行?”旁边下棋的王叔插话了,他指着不远处的水泥路,“你瞧瞧这路,去年还坑坑洼洼,下雨天出趟门像渡劫。再看看现在,平平整整,路灯也安上了,晚上亮堂得很!前天镇上来的那个技术员,开着小车,直接就把最新品种的菜种送到广场这儿,这就是‘乡村振兴’搞的嘛!小陈他们年轻人懂这个,听他的准没错。”
“就是就是!”李婶附和着,又想起什么,“小陈,你上次说的那个啥…‘厕所革命’,我家老头子上周自己动手改造好了,你别说,真干净,没味儿了!这比啥都强。”
孩子们的游戏似乎告一段落,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,扒着水泥桌边:“小陈哥小陈哥,我听见你说‘智慧’…是啥意思?能变聪明吗?”
大家都笑起来。小陈摸摸她的头:“嗯,差不多吧!是让咱们村变得更聪明。比如,田里装上小设备(传感器),手机就能知道啥时候该浇水、该施肥了,省时省力。以后啊,还可能用无人机给大片田地撒药,又快又均匀。”
“无人机?”另一个小男孩眼睛发亮,“是电视里那种会飞的飞机吗?能坐人不?”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围拢过来。
“暂时不能坐人,是用来干活的‘小飞机’。”小陈耐心解释。
张伯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,又低头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和桌上的木料,眼神里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。他拿起一块打磨好的小木牌,上面刻着村里的古井图案:“小陈啊,你说…要是把这小牌子,做得再精细点,刻上‘福’字或者‘平安’,配上红绳,挂在网上,真有人要?”
“当然有!”小陈肯定地点头,“城里人就喜欢这种有故事、有手艺、带着乡土气息的东西。我们还可以拍您做木工的视频,直播给大家看,讲古井的故事,讲咱村的老槐树,这叫…文化赋能!让外面的人不光买咱的东西,还了解、喜欢上咱这地方。人来了,就能住民宿、吃农家饭,钱不就留在村里了?”
阳光暖暖地铺在水泥桌上,桌面反射着柔和的光。王叔和李婶听得不住点头,孩子们虽不太懂,但也觉得“直播”、“小飞机”很新奇。新装的路灯静静伫立,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,注视着这方小小天地里关于未来的构想与期待。
水泥路干干净净地延伸开去,一头连着祖辈耕耘的土地,另一头,正努力地,通向一个更便捷、更富裕、也更有滋味的未来。初秋的风带着果香,在小广场上打了个旋儿,仿佛也把这热切的交谈声,吹向村庄的每一个角落。